第一百五十章 悲喜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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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哭腔。

贺庭兰神情黯淡,缄口许久,终究还是狠下心肠来道:“少卿,你我既然兄弟相称,倘若果有可能,我自同样希望前辈转危为安。”

“可依照现下情形……”

少卿呆怔怔伫在原地,已再难将兄长话语听进半个字去。直俟又过许久,方才抽搐嘴角,魂不守舍般道:“大哥……他如今可还好么?”

贺庭兰微微一愣,未曾想他会忽然提起此事。只是念及杜衡其人,眉宇间又不禁悄然流露良多感慨。

“自咱们当日一别,我也曾与大哥又见过三五次面。只是后来骤得枢密院急令,命他率部启程向北。”

“他知你已前往金国,便只送来一封书信,言道日后有缘相见,你我兄弟再来不醉不归。”

少卿听罢,明白杜衡必是犹对当初不快暗自耿耿于怀。可即便如此,自己则早已无心再做理会。

贺庭兰察言观色,遂话锋一转,温言规劝道:“少时我且送药过来,今夜便一同留在楚家。设使前辈另有所需,那也自然义不容辞。”

“如此……多谢!”

少卿嘴角一瘪,却无论如何也难笑得出来。贺庭兰知他内里自苦,当下不厌其烦,又是轻声宽慰数句,才独自前往准备药材。

而此刻,邢懋言等皆已离去,门前便只剩顾楚二人并肩而站。左右两盏青灯参差夜色,摇曳婆娑之余,更将两条身影映得格外颀长。

翌日清晨,楚家上下张灯结彩,处处俱是一派喜气洋洋。

少卿一早前来探望恩师。所见却是空空如也,榻上亦只触手一片冰凉。

他心中无奈,只好依照昨日拟定,动身去寻楚夕若。一俟踏进屋中,放眼左右早有一众婢女垂首侍立,通往内堂的两扇房门则兀自紧闭。

少卿眉头微皱,沉声问道:“你们小姐现在何处?”

左手边,一婢子向他行个敛衽,朱唇轻启,恭声答道:“小姐如今便在里面,还请新姑爷在此稍后。”

听闻其口中新姑爷三字,少卿反倒有一刻怔怔失神。忆起从前青绮也曾说过类似之话,然最终却落得惨死于楚人明之手,实在教人好生扼腕唏嘘。

只是还未及他转醒,那两扇房门忽然为之洞开。阵阵琳琅之声细碎空濛,由远及近。仿佛云端仙子婀娜信步,袅袅自彼天上来。

俄顷,屋中一人款款走出。步摇垂簪,琅玕珥缀,银篦轻挽,彩钿流光。耳珰悬珠,宝华玉润,流苏璎珞,玳瑁辉煌。即便少卿同楚夕若相处日久,乍见她如此惊为天人之貌,一时竟亦不禁圆睁双目,直是半晌瞧得痴了。

“你们先都出去,没有吩咐不必进来。”

众婢女向主人唱诺,当下鱼贯退往外面。楚夕若神情微妙,一双水眸凝望少卿,而后转从屋内取出件事先备好华服,再度缓缓向他走来。

“先更衣吧。”

少女颊间发烧,依稀更有数团红云萦绕。见少卿眼中血丝密布,知他昨夜一宿,应当并未经历多少睡眠。

少卿略作犹豫,还是依其所言,默默然除去身上外衫,露出下面贴身衣物。楚夕若半咬绛唇,遂绕行至他身后,先将两条衣袖轻轻从他手臂穿过,又把衣带自其腰间仔细束定。

她臂弯环合,两只素手轻挪,指肚在少卿胸膛划过。除却阵阵炽热滚烫之外,更足能察觉下面一颗心脏兀自跳动痉挛。许是受那触感暗中驱使,不多时竟教自己亦觉怦然心悸,脏腑间似有一团火苗正熊熊灼烧。

楚夕若活络玉指,正要为他端正领口,耳畔却幽幽传来数声啜泣。抬起头来一望,竟见不知何时,少卿早已泪流满面,涟涟皆落在胸前衣襟之上。

“顾郎。”

见他悲伤竟至于此,楚夕若不禁两眼发涩,也扑簌簌的垂下泪来。小心翼翼将其两片面颊捧在掌心,又踮起脚尖,在少卿唇上轻轻施下一吻。

“咱们便在这屋里痛痛快快哭过一场,可待出去之后……却决不能在人前露出哪怕半点难过。”

少卿泪如泉涌,唇齿间数许幽香回味绵长。然每每想起只消今日一过,便注定要与恩师天人永隔,心中便又如同寸寸磔断般痛不可当。遂只将怀中一副温香软玉愈发紧抱,便如骇浪中行将溺毙之人骤然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亦不肯稍稍将手松开。

楚夕若将半边身子偎在少卿胸前,缕缕青丝在其颈间撩拨轻拂,口中吐气如兰道:“如今你我肩上皆担负重任,唯有教世人笃信楚家与青城牢不可破,才能使雪棠不敢轻举妄动。”

“这……也正是义父他老人家的一片良苦用心。”

少卿虽悲不自胜,片刻也终于渐渐止住抽泣。只是身子却依旧簌簌发颤,无疑是在极力按捺煎熬。

“说来……我倒要多多感谢义父,总算教我遂了心中夙愿。”

此话既出,顿教少卿颇为吃惊不已。实未料到她这样个素来矜持之人,今日竟会几次三番主动表明心迹。尚未及开口答话,少女却再度半仰起头,绛唇火热,又是一吻,而后通红了俏脸,为自己正襟扶冠。

她素手轻拂,分别将二人颊间泪痕擦去,两靥鲜明,嫣然笑道:“无论将来更有何事发生,只要你我犹活在这世上,那便都好一齐应对度过。”

“只要你我犹活在这世上,那便都好一齐应对度过。”

少卿周身如遭电击,喃喃将此话重复一遍。两眼痴痴,望向怀中这浑不似世间之属的绰约佳人,喉咙耸动吸进口气,连同缕缕馥郁芳菲一齐纳进肺中。而在心底最深之处,终有一丝喜悦激动,正悄然萌生扩散。

“不错,这世上虽有千辛万险,却必定再也难不倒我们。”

“教咱们大伙儿等了许久,这二位正主可总算是到啦!”

二人收拾心境,被那一众婢子仆人左右簇拥,一路行抵松涛堂外。还未及站定脚步,遥遥便听不知是谁一记高呼,更引来在场众人纷纷大笑不已。

少卿心头一懔,放眼可及之处早已人满为患。先前因解药之事未曾离开的各派人等,至今无不咸集毕至,应邀前来落座。

再看各桌之间,珍馐佳酿应有尽有,四下杂役仆婢犹在不迭穿梭忙碌。虽只区区一夜,便能将大小事情安排得如此尽善尽美,楚家人力物力之充盈,那也着实令人好生咋舌不已。

“家主,顾少侠。属下等前来恭贺二位新喜。”

何之遥昂然上前,身后则是一众楚家门人,随他一同抱拳拱手,向二人朗声道贺。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座余人见后,只听霍霍起身之声此起彼伏,遂纷纷向他俩送上祝贺。

楚夕若少女心性,不由得微微绯红了脸颊。遥遥敛衽作答,更使百媚蕴生,宛若出尘仙子一般。

何之遥神情庄重,再度拱起手来,“璇烛前辈便在堂中,早已专候二位多时。”

少卿颔首称谢,目蕴柔光,又朝身边之人望过一眼,就此将她一只凝脂似的玉手轻轻捏在掌心。二人便在众人目光之下并肩偕行,一道缓缓踏进松涛堂内。

甫一进门,里面同样高朋满座。非但青城山一众头面人物无不齐聚,座中更不乏有诸如无尘与陆惟舟等各派方家耋宿。

主位之上,璇烛峨冠博带,眉宇间神采奕奕。便连昨日里满头华发,亦在一夕之间重新返作乌黑。

在他身边近处,贺庭兰着一身素袍陪坐。见是二人前来,也在脸上露出一丝淡淡微笑。

少卿脑内昏沉,只觉阵阵如梦似幻。直俟楚夕若在其手间暗中一握,这才蓦地惊醒过来。

二人迈开腿脚,双双来到璇烛面前,而后膝间弯曲一软,就此拜倒下来。

两人既皆跪定,一旁自有仆人送来茶盏。楚夕若小心翼翼接过,又转而把其递与少卿。

少卿心怀五味,隐隐觉手中清茗滚烫异常,好似眼看便要从杯内洒出。俄顷终于悄吸进口气,双手将其高高举过头顶。

“诸位。”

璇烛面色哂然,起身环顾周遭,“承蒙诸位应邀而来,璇烛与蔽派上下皆感激不尽。”

“昨夜晚些,我已将楚姑娘认作义女,故今日正要在列位同道见证之下,为他二人定下此桩婚约。”

这声音温和舒缓,实则乃是借以内力递出,在场内外人头攒动,却无不听得真真切切。

无尘欠身而起,亦将一盏清茶托在掌心,遥为致意道:“二位天作之合,确是这世间难能可贵的绝佳璧人。我等于情于理,皆应前来道贺。”

“出家人不宜饮酒,便权请以此物暂代,与阁下共襄此间之乐。”

“如此,更要替他二人多多谢过大师。”

璇烛脸现莞尔,将少卿二人刚刚奉来清茶饮下。又待无尘重新坐定,方才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此次慕贤馆之乱,皆因各派暗怀心事,彼此猜忌不断。”

“在下冒昧,愿以此为契,恳请列位捐弃前嫌,同气连枝。使彼宵小者无机可乘,永绝此祸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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