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

“坐车回来的啊?”这是祖父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分明写着自豪。我知道他是从来不坐车子的。

        祖父一生命运多舛,年轻的时候曾做过厨师,有一次帮助邻居“办事情”(注:农村操办红白喜事),因油锅起火引发了火灾而受到惊吓,导致精神受到了影响。听大娘讲,那时他每天夜里不敢睡觉,手里紧握一把菜刀,守在门前,总说有人要杀害他和他的孩子。奶奶去世得早,于是他白天走到哪里就把他的孩子领到哪里。而在我的印象中,祖父是那样的慈祥可亲。他特别喜欢孩子,孩子们每次到他的小屋看他,他都会拿出上山割草时采摘的榛子、覆盆子、桑葚、欧李等野果给我们吃。在六十年代,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不高,平时做饭很少能吃到荤腥,但祖父做的饭菜总有一种特殊的香味。而我认为大家说的他精神上的问题,我能看到的就是他在一个人的时候,经常会低声自言自语、嬉笑怒骂。

        今年国庆节女儿回来,和她聊起太爷爷的时候,我问她是否还记得他?女儿对我说,当然记得啦!她说太爷爷总蓄着胡须,长得高高大大,做的菜好吃极了。听了她的话,我想象着那时女儿只有三四岁的样子,看到太爷爷居住的西房有炊烟飘出,就会跟她的小哥哥蹒跚着跑去吃饭,太爷爷黢黑破旧的碗筷他们一点不嫌弃,我很奇怪我每天精心制作的饭菜常撵着追着喂她也不肯吃,却喜欢太爷爷的大锅炖菜,直到现在她竟然记忆犹新。

        祖父是勤劳的,对土地怀有深厚的感情。看到他年纪大了,父亲和母亲跟他商量不要再下地干活了,搬到我家,我们也好照顾,可他一直不肯答应,他舍不得放弃他那几亩劳作了一辈子的土地,我常常看到他坐在田埂上跟庄稼说话。年近70的时候,他才最终搬离他那小屋,先是住到我家的西面的两间房,母亲经常将饭菜做好后给他送过去,但是他还是坚持自己做饭。而他坚持自己过的原因,我想他一定是觉得不自由、不随便,但终究是应该不愿意给人添麻烦吧。

        祖父有三个子女,大女儿因病去世得早,小女儿嫁到了距离我们家八公里左右的一个小山村。每年的寒暑假期,我都要到姑母家去住一段时间,表哥和表妹也会在假期到我们家里来,祖父便承担起接送我们的任务。两家之间隔着两座山和一条河。小时候,我觉得那段路是那么长,那么远,河面那样宽阔,河水那样湍急。山路两旁齐腰深的蒿草和庄稼总是让人感到恐惧,是否会有长蛇窜出,是否会有传说中的小红孩和那个一身白衣的女鬼出现,跟在祖父的身后,感觉很安全很踏实。

        祖父的许多习惯与他从前生活的境遇有关。我们老家离城镇较远,父亲说祖父外出从不坐火车,因为兜里没有钱。后来交通方便了,有了大客车和小中巴,还有出租的三轮车,但祖父仍然保持步行的习惯。父亲在水泥厂工作的时候,他经常步行35公里找到父亲取回家用。他的脚步很快,走路的时候经常把别人远远地落在后面。小侄在四五岁的时候,曾跟在他的后面到距离家4公里的集市上去玩,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埋怨他带着这样小的孩子走那么远的路,而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答应以后不再带他出去走了。祖父走的时候78岁了,那时他已经搬到我们居住的房间里了,母亲说他走得很安详。我心里很难过,那个时候我没有在他身边,想他这样颠沛流离的一生,总没有享受过多少美好的生活,但也带着幸福的微笑满足地走了。

        老家北面的山脉,现在已经被挖掉了一半,用来加工水泥,站在村头,小的时候在我眼中那样高大的山和那样遥远的山路现在看来似乎渺小的许多。想象着走在近米宽的小径上,两旁蒿草上的露珠打湿了我的鞋面,惊动的蚂蚱在草丛中跳窜。远处一簇簇樱桃花在烂漫地开着,低矮的山枣树缀满了白色的花朵像一颗颗星星,酸浆红色的果子像一串串灯笼。青草的香味、苹果花、梨花的香味和甜润空气混在一起,是那样的清爽宜人。现在山下的那条土路已经变成了宽敞的柏油马路,那条湍急的河流上面早已修建了立交桥。不知怎的,我有一种惊恐的感觉,害怕有一天这座山不在了,再也看不出小山村原来的摸样,记忆中的岁月正一点点离我远去,就像祖父那双牵着我的大手,正慢慢地将我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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