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缝纫机

六岁的时候,大姨送给我一双红花布鞋。这双鞋子原是给比我小几岁的表弟做的,他因为这鞋太艳丽,说什么也不穿,于是这双鞋就送给我了。可我穿上它的时候,总觉得脚在里面很别扭,总感觉像穿着一双反鞋,也不想穿。母亲就哄我说看这花鞋多漂亮,可比供销社里卖的鞋好看多了。我知道她说的是假话,要论起针线活,周围十里八村没有人能比得上母亲,别说鞋子了,穿在脚上那叫洋气、舒服。那双鞋丢掉还不好意思,穿着又不喜欢,所以我就盼着它快点坏掉,每天踩水踏泥踢石头最后终于在不长的时间里这双鞋寿终正寝了。

        母亲的针线活手艺并没有跟谁学习过,完全是靠自己琢磨形成的经验。无论谁家的姑娘出嫁、儿子娶亲但凡大事小情都少不了母亲的帮忙,她的针线活剪裁得体,针脚均匀,样式新颖大方。而她的针线活,得益于她的那台缝纫机。我常常扒在台板上看着她俯身蹬着缝纫机,听着机器嗒嗒嗒的声响,肚子也配合着咕咕咕的叫着,一件件崭新的衣服就做好了。

        说起那台缝纫机,还真有年头了。70年代初,缝纫机在农村可算一件奢侈品了,整个山村也只有两三台。我们家卖这台缝纫机的时候,相信一定是花费父母不少的心思下了很大的决心。因为当时生产队不富裕,农村还没有放手发展商品经济,父母在生产队劳动一年,挣来的工分还不足以养家糊口,还要欠下生产队一些债务。所以当时家里最需要的恐怕不是这台缝纫机,而是像柴米油盐之类更现实的东西了。能买这台缝纫机,使得这原本就是物质需要的层面在现实中成为精神层面的满足了,尽管这精神层面的享受是需要母亲的劳作来完成,但是母亲仍然乐此不疲。也因为有了这机器,减少了她不少时间和精力完成帮助邻里乡亲的求助。那时,我常常看着她把机器罩拿掉,小心地把安放在膛内的机头立起,忙着穿针引线的细微表情和动作,就这样伴随着我童年的时光流走。

        印象中有时母亲给人家做好一件衣服,总能引来啧啧称赞,就有人也要求母亲按照她给人做好的那件的样子套作一件,于是她做的衣服常常给人翻版几次。妈说我从小就矫情,都是她给惯的,就像对待大姨送给我的那双花布鞋。生活在农村,家里的条件实在一般,但是母亲总是用她超凡的手艺把我打扮的很出众。一条花裙子、一套精巧的童装,虽花不了多少钱,但是往往引来周围的赞美。我上大学时,母亲给我做了一身学生装,是蓝色小中山领暗扣的那种款式,就是在今天,穿在身上也不会过时。当时同学们拿着我的衣服到服装店套作,但是就是没有我那套穿在身上的感觉。还记得我穿着它在全校演讲比赛时还获得了一等奖。

        母亲对那台缝纫机很珍爱,每次用完就把机头小心放进膛中,把台板合拢后,先用自己做的棉布垫子盖好,再用外层的布罩蒙上。记得我结婚后,有次母亲对我讲以后这台缝纫机就送给你吧,因为我的针线活受母亲的影响也还好,在中学时候就会自己裁做棉衣裤了,结婚后孩子的衣裤裙子,都是我手针缝制,我知道她是偏爱我才说要把这台机器送给我,但我心里知道她是不舍的,因为它已经陪伴她30多年了。社会的发展真快,改革开放后的80年代,家庭的几大件都已经变成家电了,缝纫机早已不在其中了,年轻人会做针线活的也不多,市场上的服装丰富多彩,做衣服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实在划不来。我和老公结婚后没有房子,在租借的房子狭小的空间里无论如何也不能摆放一件缝纫机的。虽然没有要这台机器,但是母亲偏疼女儿的心思我很清楚。对母亲来说,这台机器不仅是她一生中仅有的最为珍视的“大件”,而且也是她的朋友、她的伴侣,实在太珍贵了。现在母亲已经去世六年了,这台机器现在还安静地放在老宅里,偶尔嫂子会用它做些零零碎碎的活计,比如轧个鞋垫,扦个裤脚什么的。它的机头依然光洁如新,但是轮带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了,罩在机台上的盖子不知换了多少个了,每次回家,我都习惯上前摸摸,就像拉着母亲的手,感受她的体温。它静静地安放在原来的位置,这么多年甚至没有挪动过。看着它就像看着一个拄着拐杖辈分很高的老人,穿着过时的长衫,不言自威,越过时光,慈祥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此时,母亲低头伏在机台上的身影又重现在我的眼前,耳边又响起了节奏明快的嗒嗒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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