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荒郊古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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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人住在他家里。每一个来者都是主人,日子也过得比原来的主人好一些。在这个小男孩的眼里,叔叔手捧的是琼浆玉液;叔叔每一口咽下的,都是生命之源。

        小男孩看叔叔喝完了粥,没有分到一口。在这个时间里,他似乎又隐隐约约听到妹妹在喊“哥哥快回家”。到他终于一步一挨回到妹妹身边时,妹妹再也不会喊他了。她无声无息,冰冷僵硬。这个五岁的小女孩,还没来得及领略人世的繁华快活,就死于饥寒交迫。

        妹妹的死,这个小男孩当时有什么感觉?也许有,但并不强烈。几十年之后,这个景象一直闪现在小男孩的脑中,他讲给家人听,讲给儿子听。每当讲这个故事,他都眼圈发红,声音哽咽。我每次听到父亲讲这个故事,都心痛不已。饿死的小女孩,就是我的姑姑。

        我家不是富户,我太爷爷辛苦一辈子,有几亩薄产,神龙元年之后连田带屋都变作公产。从神龙九年开始,天下大饥,无以为生,太爷爷是条汉子——他没扛过去,他是我家第一个在饥荒中饿死的。

        然后就轮到我爷爷。爷爷是读书人,是四乡八村知名的才子。当时他在家乡当了个芝麻绿豆官,他本不想当的,但终于在太爷爷苦口婆心的压力之下上任了,没想到一个月之后,便改朝换代了。他舍不得家人,没有逃跑,最后他被抓住了,被打入了大牢,这一关便是十年呵!

        爷爷神龙九年方始被放了出来,回到了正值饿死人的家乡。有一天晚上,全家人躺在床上。爷爷突然唤醒我父亲,十分平静地说:“孩子,起来烧纸。”奶奶斥责爷爷:“大晚上的不要胡说,别吓孩子。”爷爷说:“真的!快起来,迟了来不及了,我快不行了。”于是奶奶和父亲起床烧纸,爷爷就在这个过程中去了。

        太爷爷饿死了,爷爷饿死了,姑姑饿死了,最后一个饿死的是叔叔。当时他只有三岁,但很聪慧。每当奶奶从外面讨了面糊糊回来,他第一个嗷嗷叫,不许任何人先吃。农家的母亲喂孩子吃流食,总要拿汤匙从自己嘴里过一下,试试温度。但我这个小叔叔决不允许奶奶做这个动作,他认为这是对他食物的侵犯,无论多烫的糊或粥,他都能咽下。每餐之后,他的小嘴上都会长出几个被烫出的血泡。

        父亲记得,每次吃过“饭”之后,爷爷总会用手指细细抹拭瓷缸里的残沫往嘴里送。这个秘密被小叔叔发现之后,从此拭残沫的权利便不再属于爷爷。每次餐后,小叔叔都会拿着瓷缸津津有味地抹拭半天。

        三年过来,本来祖孙三代济济一堂的大家庭,只剩下了奶奶和父亲。父亲能从“神龙九年”——家乡对□□的俗称——熬过来,实属奇迹。父亲清楚记得,他长年都是双腿浮肿。有一次他拖着肿腿去偷吃面糊,被一个本家长辈几个耳光打得昏死过去,一天之后才醒过来。

        幸好父亲醒了过来,才有了一个死剩种,也便有了以后的一家人,有了我。

        (3)唐月儿

        阿星讲完后已经泣不成声,呜呜地哭个不停。唐糖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听闻过此种惨剧,一时间只觉心如刀绞,也不禁落下泪来,这真是人间惨剧,未想到阿星还有这种过往!怪不得他会如此。

        唐糖抚着阿星的肩膀,悲声道:“莫哭莫哭,一切都已过去,往事已矣,未来还长,你现在不是很好么?”

        阿星大哭道:“我就是个死剩种呀,就是死剩种!人们都看不起我,从来没人关心过我”

        唐糖叹了口气道:“不是还有我在关心你么?我便从来没有看不起你”言毕,唐糖脸上不觉微烫,这话稍微有点违心,却也是顾不得了,毕竟善意的谎言也是好的!

        阿星哭道:“我吃你些东西,你便要杀了我!你··你哪里关心过我!你明明是嫌弃我,我看的出来···”

        唐糖不觉歉然,柔声道:“那是以前,从今以后绝不会了!我唐糖对天发誓····”

        阿星道:“唐糖发誓有什么用?唐糖又不是你的真名!”

        唐糖微愣,随后向阿星眨了眨眼睛,笑道:“好,那今日我唐月儿对天发誓,从今以后便待你星如兄弟,这回你总该相信了罢?”

        阿星喃喃地道:“我当然信,当然信。原来你叫月儿···”一时心神恍惚,发起呆来。

        阿星犹自呆呆发愣,不知在想些什么。唐糖看着他,平复了下心情,又将方才阿星说的故事回味了一遍,突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两个人各想着心事。忽然唐糖冷冷地道:“我问你个问题,你要如实答我!”

        阿星呆呆的不说话,唐糖怒道:“我在问你话呢,你听到没有!”

        阿星惊道:“你怎的翻脸如翻书?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想问什么便问罢,我知无不言”

        唐糖一声冷笑:“好,我来问你,你姑姑几岁过世?”

        阿星道:“那时正是神龙十年,我姑姑年方五岁便被饿死了!”

        唐糖又问道:“你叔叔何时过世?”

        阿星不耐烦的道:“我叔叔三岁没熬过去,便也被饿死了!方才不都说了,这又有何可问的?”

        唐糖又道:“你父亲当时几岁?”

        阿星大怒道:“你怎的这般烦人!姑姑过世时,先父都八岁了!

        唐糖冷着脸道:“你爷爷坐牢几年?何时入牢,又是何时出的牢房?”

        阿星大惊,犹豫道:“好···好似神龙元年入得监,整··整十年哦!惨···惨透了···”

        唐糖怒道:“你还敢卖惨,你这无赖骗了我多少眼泪!看我不打死了你···”话未毕,阿星早已奔了出去,只是他如何逃得了?唐糖一纵身即已追上,揪着他的脖领便是一顿乱拳,阿星则不住的求饶,“公子”“月儿”的满口子乱叫。唐糖打了几拳,悲伤尽去,便又不禁笑了起来,这种惨事终究还是假的好!

        阿星见她笑起来,也不禁陪着嘻嘻而笑。

        唐糖嗔道:“以后若再敢骗我,便真的打死你···”说罢便又向阿星轻轻捶了几拳。

        阿星则夸张地大叫道:“饶命,饶命,小生再也不敢了···”

        折腾了许久,日头已然落山,夜色笼罩了整座古宅。就在两人笑闹之际,突然寒风乍起,整座古宅各个房间内的灯光倏然间仿似随风同时点亮,刹时整座宅院已是灯火通明!这座古宅再无别人,这各个房间的灯光如何自己便同时亮了起来!伴着阵阵寒风袭身,唐糖与阿星一时尽皆失色。

        唐糖急将阿星拉到身后,道:“躲我身后,勿得远离!”随后掣出短剑严阵以待,阿星则紧紧拉住唐糖衣袍,浑身哆嗦着,一步也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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